第27节

今天她照镜子发现,自己的头发帘儿又长长了一截儿。

以前是单薄的齐刘海儿,现在长到需要将左右多余出来的头发揽到耳朵后面去了。

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,一双眼睛便显得更大更清澈了,整个人也看起来精神了不少。

当地有个手艺很好的阿婆,有一把据说传了好几代的银剪子。

村民们经常去她那里剪头发,她总说,自己虽人老了,但手艺没退步,大家也乐意让她操刀。

下午吃晚饭前,许凌薇忙完了里里外外的事情,带着晚晚去了阿婆那里,准备给她收拾一下头发帘儿。

起先晚晚想自己去,她坚持说这种小事自己可以独自完成,像是一夜之间变勇敢了不少,但是许凌薇说这片太乱,还是怕出事,坚持陪她一起去。

晚晚的学校校风是出了名的苛刻。

上学期她留着头发帘儿拖着没剪,就被教导主任批评了好几次,许凌薇打电话给她请假的时候,她班主任还强调了回学校前一定要收拾好,不然会给班级拖后腿,跟着一起扣纪律分。

阿婆左手举着那把银剪子,右手拿了个粉色塑料边框的镜子,绕着她左右看了看。

拨了拨她的刘海儿,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额头。

沿着她额头饱满流畅的弧度,长而卷翘的睫毛,和秀气眉峰蜿蜒下去,是她挺翘而小巧的鼻尖儿。

她唇峰微微翘起,上唇微丰,稍一噘嘴,就好像委屈的不行。

她抬眸看了看阿婆,问:“能别剪太短吗……”

“为什么呀?”阿婆笑着。

她皱了皱眉说:“剪太短,有点儿丑……”

“小丫头还挺有主意的,长大了啊,”阿婆放下剪子,说,“不如干脆别剪了,额头露出来,还挺精神的呢,你瞧瞧镜子,水灵多了。”

她倒不是不想赚这个钱,只是小姑娘露出额头来,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说,柔嫩里,有一种出落得十分自然的娇妩。

那种半明半昧的成熟的气质,好像在她身上,缓缓地剥茧而出了。

“不剪了,行吗,晚晚?”

许凌薇给晚晚拨过去头发帘,往耳后顺了顺,左右打量着她。

确实更好看了些。有种欲盖弥彰的成熟味道了。

晚晚说:“行。”

“你们老师估计也不会批评你的,你就留起来吧,等到再长一些了,全都梳上去,中学生嘛,精精神神的多好啊。”

“嗯。”

晚晚抬眼,定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
不知为什么,恍然间,自己好像在一夜之间飞速地成长了起来。

阿婆便过来取她身上罩着的那块儿塑料布,拿走了,折叠好放到一旁去,嘴皮子不闲着,跟她们闲聊起来:

“这次多亏了你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医生啊,不然,真不知道这天灾过后可怎么熬啊。”

“都是应该做的。”

许凌薇笑了笑,医疗站那边还有事情,不打算跟阿婆多说了,要拉着晚晚告别了。

“说起来,前几天住在你们医疗站的那个男人,”阿婆说着,去水槽那边洗手,“就是受了伤的那个,我记得他。我对他印象很深,他是在这里还算有名的一个毒贩的马仔,去年呢,还没发洪水的时候,我们村子里收了罂粟,要交货出去,有几次是他带人来收的。”

“不过啊,没一阵子这边的管制力度就加大了,种再多也卖不出去了。”阿婆指着屋外一片秃芜荒凉的土地,唉声叹气的,“现在管的很严,大家都不敢种了,年前产量就折了一半,他之前来了一次,也没货了,他们毒贩的生意也不好做啦……这山岗上,成日都有人盯着呢,前面已经不景气了,后脚又来了场洪水,什么都没了……”

阿婆说着,就有些哀惋。

一回头,那个女人已经拉着那个女孩子走远了。

-

康绥死后,康泰亨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气,跟个没骨血的空壳子似的。

做过一遭手术,人本就脆弱,气色差到极致,只时隔了大半个月不见,沈知昼进来看到那副干枯的骷髅架子缩在那儿,还以为他是吸毒吸成了这副鬼样子。

不过,但凡有点儿脑子,想赚持久一些的钱的毒贩,都是不吸毒的。

玩命赚的钱,也得有命花,谁也不会做这个亏本的买卖把自己赔进去。

“这个事,我早就想跟你们说了,”康泰亨捏着手里两个文玩核桃,轻轻咳嗽着,上气不接下气的,“林先生要人去港城,我之前呢,也有这个想法。”

他在泰国拜佛几乎一月有余,滴肉不沾,加上康绥死了,那张枯木般皱褶纵横的脸,脸色差得像张泡皱了的黄纸似的。

“不过啊,一码归一码,伽卡的生意,咱们还得做,那港城十万八千里的,久了,我可就把控不了了,我在这里发家,阿绥呢,也自小在这里长大,他以前还总跟我讲,要做的更大些……唉,不景气就不景气么,涝季一过,慢慢也就好了嘛……”

他又咳嗽了两下,背过身去直干呕,撕心裂肺地咳,要吐血了似的。转而一抬脸,就朝着坐在长桌另一头的沈知昼说:

“我之前向林先生举荐了你,他也急着要你去港城,不过我又回绝了,阿绥不在了,你就留下来,帮着我操持操持吧。”

这天后,集团内部一众人私下里对此事议论不绝。眼红的有,不服的也有,不过更多的是替他感到惋惜。

沈知昼若是去了港城,跟着那位家大业大,手腕儿粗壮的林先生,肯定比跟着在伽卡苟延残喘的康泰亨要强得多。

程嘉树这些天要去缅甸一趟,替康泰亨见个那边的小毒枭。

那边提前埋伏好了警察,布置好了充足的警力,到时候会联合国际刑警,将他们一举打灭,但表面上还是会维持交易成功的表象,为了不打草惊蛇。

康泰亨此人老谋深算,做这一行少说也有十几年了,近些年越发不景气,加上一遭手术和一场天灾洪水,将他逼近式微,情况大不如前。

现今苟延残喘,多数情况下还得凭靠远在港城的那位林先生替他斡旋。

他明显有意改变谋略,将生意向泰国,缅甸,老挝和柬埔寨那边发散,尽少地流向内地。

一是伽卡周边近些年加大了缉毒力道,不能在警察眼皮底下贸然行事。

更重要的一点,是为了避开林先生的干预,重新掌握话语权,找机会再振家业了。

康泰亨一向刚愎自用,并且多疑。

程嘉树在他身边潜伏了将近十年,才潦潦取得了他的信任,加上康绥死了,这一回,他就这样匆匆地把大部分事推给了沈知昼,大概也是黔驴技穷了。

程嘉树和沈知昼,起先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。

他们互相都以为对方是真正的毒贩,集团内讧时,两人甚至都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。

程嘉树急着拿到这个贩毒集团的第二把交椅,因为那意味着能深得康泰亨信任,找到那个制毒作坊的位置,取得他贩毒的证据,从而一举歼灭。

但康泰亨此人做事谨慎,每次交易几乎做得滴水不漏,连制毒也是低调的小作坊行事,常常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,狡猾如游鱼。

就算是康绥,也不知道那地方到底在哪儿。

程嘉树跟了这条线近十年都无果,无法掌握他贩毒的具体证据。

可这次不同。

康泰亨意外地全盘信任了沈知昼,这是个绝好的机会。

沈知昼仍惴惴难安,他不知道程嘉树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。

四五年前他离开警校,档案就被抹得足够干净了,很多年前伯父为了护他周全,还给他安了个非亲非故的假姓氏。

就算真有谁想查他,恐怕连他的父母是谁都无迹可寻。

沈知昼猜,很可能是警察那边察觉到了伽卡近来的风吹草动,想把握住这次机会打灭康泰亨,所以直接让他们彼此挑明身份,日后共同配合彼此行动。

程嘉树走前,让他万分留神。

康泰亨此人心思难捉摸,又多疑,说不准是表面器重他,实际已对他起了疑心,择日就趁虚而入,找个机会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。

老爷子的亲儿子死了,还死在他的眼皮底下,一点儿都不生疑绝不可能的。

-

程嘉树走后一周,伽卡罕见地下了一场冰雹。

这天,沈知昼起了个大早,今天他要替康泰亨去南城接一趟货。

货是林先生一月前答应好发来伽卡的。

那是一批新型毒品,据说成本更低廉,利润也更丰厚,林先生要先送过来一批,让康泰亨瞧瞧,往周边的泰国,缅甸那边发散一下,流入金三角,先看看效果。

包装也是林先生找人做的,据说这位林先生是个手腕儿很强的商人。他最开始是做家具商起家,在西南还经营着一个很大的木材厂。

他运送毒品的方式,就是藏在未加工成型的木干里,装三五辆大型卡车,从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。

一辆车上有将近半吨木材,然而零零星星地藏在其中的毒品,可能加起来仅仅只有一两公斤,可谓谨小慎微,非常狡猾。

经过一番周折,沈知昼带着三五个人,开着程嘉树的那辆黑色越野车,接上了货。

他不疾不徐地跟在那几辆运送木材的卡车后面,看它们笨重地摇首摆尾,穿梭在高速公路,群山环绕之间。

外面冰雹早就不下了,改下起了小雨。

淅淅沥沥的,细密如针,扑面而来,氲湿了车前玻璃。

沈知昼随手敲开雨刷器,那两道塑料杆儿,机械地在玻璃上运动着,眼前渐渐清晰。

傍晚刚过,天色沉下去大半。

路过个关卡时,他缓下车速,跟在卡车后面,排着队过etc。

卡车走得笨重而缓慢,他滑下车窗,点起了一支烟,有些没耐心地吞云吐雾。

马上到达伽卡,这批货不能贸然让警察来拦。

一是检查起来非常麻烦,二是这会儿如果被截胡,他就会立刻失去康泰亨的信任。

被抓了会很麻烦是一回事,回去了多半情况会被康泰亨杀掉。那么这几年的潜伏,全都功亏一篑。

只能到这批货到了伽卡,先让康泰亨见到了,再做打算。

是在下一次交易途中拦停,还是在康泰亨掌握新的制毒技术后,直接摸到他的制毒工厂去,还是另一说。

不安定的因素太多,他不敢贸然行动。

过了这最后一道关,到伽卡时,天黑了,雨也停下。

沈知昼让车后面的一个马仔下去验货。一共五车木材,开车的都是林先生那边派的人,出发前,康泰亨特意嘱咐他让他注意那几个人的容貌特征,跟紧了。

一路以来,变数太多,谁也无法预估见到货之前,之后,会发生什么事。

然后,果然出事了。

下去查看的马仔过来,敲开他窗户,着急地说:“昼哥,少了一辆车。”

沈知昼冷冷地扫了那几辆车一眼,扬了扬眉,缓缓地吐了个烟圈儿。

晚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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